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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徒花·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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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徒花·8

相較於戶外的炙熱, 室內的溫度絕對算得上沁人心脾。

射擊室內,已經有不少的設計愛好者在其中玩得不亦樂乎,其中就包括冬月暄還算熟悉的那位大波浪和Honey。他們大概正處於熱戀期, 黏黏糊糊的勁兒誰看了都要別過腦袋。

Honey算是射擊老手, 大波浪整個人都貼在Honey懷裏,被摟著教學。

冬月暄無意成為Play的一環, 幹脆利落地別開視線,卻在挪動的時候突然掃到了什麽。她頓了頓,沒多說話。

旁邊的小慎和降谷零倒是相處得很好。

主要是小慎有六眼, 能輕而易舉地就看出這個射擊室內, 圍著每個人嗡嗡直叫的蠅頭所代表的的負面情緒是什麽。

“哥哥,我跟你說哦,那個男的出軌了,他身邊跟著的不是他的老婆,而是他的嫂子……咦?為什麽不帶老婆出門玩, 而要帶嫂子出門玩?為什麽他最大的負面情緒是殺不掉老婆?”

“哦不對, 是叔叔不是哥哥……叔叔我和你說, 那邊那個有呆毛的大叔,他現在超級焦慮和緊張, 因為他不知道接下來的殺人計劃能不能進行順利, 還緊張現場有沒有警察或者來自日本的偵探……”

“叔叔, 你看, 最右邊的那個小姐姐,她最擔心的是自己那把真槍能不能順利地混在一堆道具槍裏,她的殺人計劃刻不容緩了……”

小慎越說越苦惱, 看著旁邊面色越發不妙的降谷零:“哥哥,你說為什麽整個射擊室的人幾乎都在思考殺人啊?”

她好想知道為什麽這整個射擊室裏的人都那麽刑啊, 一不留神就到了法制頻道。

旁邊的冬月暄仿佛被無語到逗笑了:“大概是因為……死神降臨?”

降谷零順著冬月暄的指尖往外看去,炎熱的室外沙灘上,毛利蘭一把拽住工藤新一的領帶,似乎是想要借此吻上去的,然而到最後關頭又有點害羞了,結果被鈴木園子一把推過去,親在了對方的面頰上。

“什麽死神降臨?”降谷零問,但其實眼神並沒有落在她們身上,而是停在了射擊室內的其餘人身上。

“我的意思是,zero你跟工藤兩個人……算了。”冬月暄咳嗽一聲,“總之,一般來說,普通人的事情我不會插手的哦。”

降谷零頓了頓。

冬月暄說:“我最多只會‘碰巧’救了受害者而已。”

降谷零松了口氣。

突然,冬月暄仿佛意識到了什麽,和小慎對視一眼。

隨即,冬月暄開展變臉魔術,一秒從無所謂的吃瓜群眾變成了溫柔似水的前女友小姐,喊聲都比原先柔和了一倍:“透,你把頭低下來一點……對。”

溫熱的手指拂過脖頸後側的衣領,降谷零只怔然了極短暫的一瞬,而與此同時,門開了。

腳步聲告訴他,是貝爾摩德。

冬月暄佯裝有些吃醋的模樣,動作飛快地收回手指,溫柔的態度冷淡下來,不鹹不淡地說:“啊,是榎本桑,那我先……”

貝爾摩德微瞇起眼睛,突然說:“冬月小姐,不妨和我來一局射擊比試?”

冬月暄動作微妙地一頓。

這位酒廠員工還真是多疑啊。

雖然並不怎麽想把假期的時間花在演戲上,但是比起咒術界堪稱壓榨的工作,連演戲都變得可愛了。

冬月暄看了看時間,忽地挑釁地笑了一下:“啊,當然可以。”

她走到貝爾摩德的面前,不動聲色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,把名為“天殺的琴酒我好不容易看中一個帥哥想調馬丁尼結果還得來搞任務”的四級咒靈一把祓除之後,故意說:“那這樣,我贏了的話,透今天剩下的時間都是我的,他不能跟你打沙灘排球了——”

貝爾摩德:“……行。”

一個名為“鬼猜想和波本打沙灘排球”的四級咒靈又浮現出來,冬月暄動了動手指,咒靈再次灰飛煙滅。

貝爾摩德回頭看了正在和小慎玩的安室透一眼,眼裏都是“你這小子蜂蜜陷阱技術高超啊,不僅讓人對你死心塌地,連人家女兒都喜歡你”。

安室透回了一個無辜的笑容。

兩人都站到各自的位置上,工作人員推著車來更換沒電的槍.支。

貝爾摩德率先開槍。

她不是組織裏的狙擊手,但槍法較之尋常人來說還是相當不錯。她倒是沒打算槍槍命中,畢竟“榎本梓”根本就不是這方面專長的人,還是維持人設比較重要。

冬月暄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槍,動作很自然地托了托,然後擺在面前的小桌面上,又從一堆槍中抽了一把:“我自己挑。”

工作人員早就見過了各種奇奇怪怪的客戶,習以為常地讓她隨意挑,想要回收他最開始遞過去的那把,卻被冬月暄摁住了,沒讓抽走。她似笑非笑地說:“感覺這把的質感很好呢,就好像是真的槍一樣,不如賣給我吧?”

最右側的那個戴著耳釘的小姐姐動作幅度略微有點大地看過來,神情有點焦慮。

降谷零霎時間就明白了,冬月暄放在桌面上的那把是真槍。

貝爾摩德十發完畢,絕大部分是脫靶,其餘都是三四環,唯一一發正中紅心的真實實力,把初學者該有的笨拙完美地演繹出來了,連冬月暄都覺得對方演得天衣無縫。

冬月暄拿起槍,姿態嫻熟得讓貝爾摩德警惕起來。

然後,她態度極其坦然地“砰砰砰”打了十發子彈。

——通通脫靶。

搞不清楚冬月暄葫蘆裏在賣什麽藥的降谷零:“……”

看好戲的眾人沈默了。

貝爾摩德嘴角抽搐——這家夥故意的吧,她才不想打勞什子的沙灘排球啊!還跟波本這家夥是隊友!她要調馬丁尼的啊——

“啊,不好意思。”冬月暄對著降谷零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、略帶頑劣的笑容,“我的水平是有點差勁呢——那我就買一把槍回家練練吧,話說這種電子靶應該不太貴吧……”

她落落大方地牽起小慎,往前臺走去,走過耳釘小姐身邊的時候,小慎忽地喊了一句:“姐姐!”

耳釘小姐低頭。

就看到小朋友舉起小拳頭,笑容明媚地對她打氣:“你很漂亮哦!祝你未來每一天都會有美好的心情~”

耳釘小姐一怔,感覺肩膀上一輕。

在她看不見的正前方,小慎笑容滿面地借著握拳打氣的動作,一把捏爆了她肩上的充滿怨念的咒靈。

無下限成功延展到了冬月暄身上,下一秒,咒靈噴射出的惡心汁液澆在無下限之外。

“哼哼,小慎真是好棒哦,又成功把一個漂亮姐姐拉回來了。”小朋友歡快地哼歌,冬月暄的心被哼得軟乎。

一管口紅咕嚕嚕地滾到了小慎的腳前,金屬色高級質感的管壁在地面上蹭出了劃痕。

大波浪剛從衛生間補妝回來,口紅沒拿穩,倒吸一口涼氣,連忙撿起來。

“2是小姐你的幸運數字嗎?”冬月暄若無其事地問。

大波浪詫異地望著她:“你怎麽知道——”

“你的口紅上刻了哦。”冬月暄狀若無意地問,“最近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嗎?”

大波浪“欸”了一聲,震驚地看著口紅管上的英文刻字和阿拉伯數字,有點心痛,不過介於是自己的幸運數字,還是很快就釋懷了:“沒啦,這是最奇怪的事情……我記得買過來的時候明明沒有刻字的呀。”

她道了聲謝,嘀嘀咕咕地往射擊室走,突然停下來:“傍晚的時候,我可以邀請你們去打沙灘排球嗎?”

冬月暄想了想:“好啊。”

等她走之後,小慎說:“她的口紅上有咒力殘穢誒麻麻。”

冬月暄揉了把蒲公英腦袋:“啊呀啊呀,寶貝,我現在想想,覺得我們還是不要管了吧。好不容易成為普通人出來渡個假,還一直在祓除咒靈,真的是很辛苦誒。”

原先她習慣性地祓除了一堆咒靈,還想著降谷零就在旁邊,她可不想讓這位正義的公安先生識破她的真面孔——她其實對那些人的死活並沒有什麽興趣,除非她能提前預知到兇手的手段太殘忍。

畢竟是出來度假的,要是跟降谷零吵架,多多少少還是會把美好的心情毀掉的。

不過說實話,五條悟和她最好的好友們不在的場合,她連那種從內心裏流淌出來的、為數不多真心的溫柔一點也沒有了,對其餘的一切都是漠然。

灼熱的烈日逐漸從天幕滑落,細碎的流雲淺淡滑過,將蔚藍色的天染成了茜色,此時藍到幾乎要黏連成一片的天面與海面終於被切割開來。茜色跌落成煙灰般的紫,海面分不清是誰的瞳色。

留有陽光餘溫、已經開始泛涼的沙灘上,借著黃昏時的幾根霞光,一場沙灘排球賽開始。

降谷零一記相當不友好的發球,讓整場比賽甫一開始氛圍就陡變。

冬月暄披著外套,球都發過來了才不緊不慢地把花色外套往旁邊一丟。

她穿著深色的比基尼,露出來的手臂和長腿上,肌肉線條流暢利落也並不賁張,整具身軀對女孩子來說是很棒的力量美的展現,羨慕得鈴木園子對著她的身材直抽氣。

也有肌肉、但更多是身材性感的貝爾摩德對著她的肌肉線條若有所思。

排球在傍晚的天空中高速飛馳,旋轉恍若快速舞動的陀螺,不少人心中都掠過了一個念頭:要是被這種速度的求打中,鼻骨都會凹進去的吧?這真的是人類的手發出來的嗎?

離球最近的大波浪小姐頭腦一片空白,渾身僵直動彈不得。

一旁的冬月暄以一個更不合理的速度趕到她的身邊,指關節輕輕一抵,球以一個更高的速度瘋狂朝降谷零而去!

降谷零擋下的那一剎那,額角冒出冷汗。

……他怎麽感覺到了殺意,雖然知道對方不是故意的。

——但他微妙地感覺到,大概是因為要在貝爾摩德面前演戲,冬月暄大概又把他當成了那位人渣前夫哥才能演出來,而這報覆的力度也太猛了。

他無奈地撿起球,把目光望向這個玩游戲都很認真的鄰家妹妹,她和自己顏色相似、凝固著純粹與一點點掩藏在深處的溫柔的眼眸驀地望過來——

他的心弦在某個時刻幾不可見地微微扣動。

不過很快,他就回過神來,狀若無事地拍掉沙排上的沙子。

降谷零和冬月暄又對視了一眼。

兩人在無聲的交流中達成了某種默契:普通人的比賽以娛樂為主,都削弱力量吧。

於是接下來的沙排就顯得比較溫和,大家都頗有參與感。冬月暄幫大波浪救了好幾次的球,順帶著手把手教大波浪會了幾個更高難度的動作。

大波浪被教到後來甚至有點臉紅,兩局結束後目光一直釘在冬月暄身上,中場休息時問:“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肌肉嗎。”

冬月暄額角有汗珠,眼神也很亮,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:“當然可以。”

她把胳膊肘一屈,肌肉就鼓起來,大波浪探手去摸,一邊摸一邊驚嘆,順帶著自我介紹:“我叫玉成佳子——”

“冬月暄。”她額角的汗珠很快就被裹著潮氣的晚風拂得冰涼,卻很舒服。

冬月暄之前遇到他們沒有打招呼,就是因為不想知道他們叫什麽名字。

姓名很多時候意味著一種聯系。

她此前並不願意和他們有太多的聯系,而在沙排之後,她卻忽然覺得,偶爾改變一下自己的行為模式,遵守內心去交友也挺好的。

玉成佳子很是羨慕:“我要是有你這樣的肌肉就好了,這樣就可以暴打壞人。”

玉成佳子倏地說:“你可別說什麽‘你男朋友會保護你’之類的話哦,我才不需要呢。一直把我放在被保護者的位置上我可是會生氣的。”

冬月暄勾起的唇角在海風中微微垂落。

她長睫翕動,明顯是又想起了別的。

“是啊,自保能力才是很重要的。要變強才行。”冬月暄自言自語,“別人不會時時刻刻都在身邊的,如果某個時刻有更重要的事情絆住了他,不是‘第一順位’的話就完蛋了。果然是這樣。”

玉成佳子雖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事情,不過很認同地點點頭。

女孩子們相視一笑。

玉成佳子說:“走吧,我請你喝波子汽水?這邊的自動販賣機居然有賣,這種飲料很爽口的,我很喜歡的。”

冬月暄卻搖搖頭:“我不喝波子汽水哦,而且下場我打算和透單人對打。”

她微笑著指了指沙灘上在休息時間,被大膽的女孩子們圍了一圈的那個金發男人,而貝爾摩德身邊也是不少男人,卻被她通通趕走了。

她搬了張沙灘椅,放在喝飲料、玩手表上的貪吃蛇小游戲玩得正開心的小慎小朋友。

啊,套話是吧。

怪盡職盡責的。

冬月暄不甚在意地想。

沙排究極單人對打,對手還是一男一女,這本身就夠引人註目,更遑論他們實力都相當強勁,是上一局各自隊伍的mvp,場地邊緣很快就圍了一堆人來湊熱鬧。

小慎笑瞇瞇地狂拍冬月暄,一張張給遠在那頭忙成陀螺的五條悟發去。

其中還夾雜了幾張冬月暄和降谷零的照片。

-[小慎我呀:爸爸,你看~這個娃娃臉哥哥是我未來的擇偶標準哦~]

五條悟恐怕不會想到,自己在一天之內就被偷家了。

冬月暄和降谷零的沙排賽相當精彩。

兩人都沒太收著力氣,所以打出了相當誇張的效果。

他們跳起來的高度不太像是正常人能跳到的,扣球的力度讓平整的沙灘坑坑窪窪,甚至凹出了一個一個的洞。

在眾人嘴角抽搐倒吸涼氣感覺更像是謀殺的時候,降谷零不小心被身後的一個快半米的坑勾了一下,而冬月暄看準時機,超級用力地扣球——

降谷零瞳孔驟縮,連忙一矮身,排球擦著他的一縷頭發而過,空氣中一小把金色的發絲緩緩地從空氣中降落。

眾人:???這是球?這不是刀?這合理嗎?!

貝爾摩德感同身受的頭皮一涼。

她摸了把自己的頭發:“……只是因為分手,你媽媽就可以下殺手嗎。”

小慎沒聽清:“什麽?”

貝爾摩德一秒變臉:“啊哈哈,我是說,冬月小姐真是女中豪傑呢!”

一場分勝負。

冬月暄和降谷零都喘著氣。

然而冬月暄面上是非常純粹的笑容,明媚到那種相當溫柔的氣質又如流水般緩緩淌開,和方才堪稱謀殺的暴力擊球形成鮮明對比。

不知道是誰先吹了第一聲口哨,冬月暄轉過頭的時候,一堆年輕的男男女女為她歡呼。

她對著眾人,笑得更加動人。

喘完氣的降谷零擡首,也看到了她的笑容,倏爾沈默下來。心臟因為運動而跳得比較快。

玉成佳子給冬月暄遞上一枝沾著水珠的香水百合,她搡了一把旁邊的Honey,對方聽從指令給冬月暄遞上了一捧小雛菊。花店就在旁邊,陸陸續續有不少人給她遞上了花束,最誇張的一位男士甚至給她遞過去一大捧九十九朵的紅玫瑰,上面還夾雜著聯系方式。

降谷零那邊同樣收到很多的花,然而他對著旁邊一個同樣給冬月暄和自己都送了花的女士說了什麽,對方眼神晶亮亮地點點頭。

“恭喜。”降谷零把那朵紫色的鳶尾花遞給她,“很像你的眼睛顏色,也祝未來更好。”

冬月暄大大方方地接過了花束。

“不過,下次還是殺意別那麽重吧。”降谷零難得稚氣地用手指比劃了一下,“你剛才真的差點把我的腦袋削掉了,就差一點點。”

冬月暄鎮定自若:“沒關系的,就算是馬上要打到你的臉,我也有辦法讓它停下來的。”

“好吧。不過方便問一下,我又做錯了什麽值得你這樣——痛下殺手?”他聳聳肩。

冬月暄說:“嗯,沒有哦,我恨屋及烏而已。你們招蜂引蝶的氣質如出一轍啊,所以當時忍不住用了點力——實在不好意思啦。”

她對著他笑得燦爛。

“Honey Trap.”降谷零別過頭去,“不過,今晚的你真的很亮眼。”

冬月暄怔了一秒。

……原來她在普通人裏,是這麽優秀的存在嗎。

如果現在不當咒術師,只當普通人的話,應該會過得非常好吧?

以她的學歷和工作經驗,可以繼續找到一份在學校教書的工作,原本的積蓄已經夠優渥地生活一輩子;未來的對象能接受小慎最好,無法接受小慎,那她就不跟對方結婚,換個對象偶爾談個戀愛當生活的鑲邊……

她的生活將會沒有該死的咒靈、腐爛的高層、數不清的祓除任務,沒有一分鐘要掰成兩分鐘花、七八個小時吃不上一頓飯因為要搜尋咒靈線索,沒有被陰險狡詐的高層處心積慮地對付的時候,沒有在面對級別差異過大快要死了而五條悟不能回來救她的時候。

所以,她為什麽要待在那個快爛透了的咒術界?

離開吧?

冬月暄在人群為她歡呼、降谷零為她神色專註,所有人為她閃閃發光的模樣所吸引的時候,腦海中掠過了那唯一一個讓她愛過的人的模樣。

離開嗎?

舍得嗎?

戒斷吧。

她真的能如此輕松地離開這個地方嗎?

在萬眾矚目的、最美好的時刻,一切好像都定格了。

以至於下一秒,剛剛給自己送九十九朵玫瑰花的男人身子被一分為二,熱汩汩的鮮血飆出來,有一滴濺到自己面孔上的時候,冬月暄柔軟的神情還沒消散,周圍人群唇角的笑意還沒有落幕。

“啊——!!”

距離最近的女孩子尖叫聲撕扯過每個人的耳膜,隨即她的身軀也被劈成兩截,更快地化成了一把連碎骨頭都沒有的灰。鹹腥的海風一吹,呼呼啦啦地,一個人就被吹落到了空氣中,再也找不到蹤跡。

一切轉變得太快了。

人群瘋狂地尖叫潰散起來,可是什麽都看不見,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恐怖襲擊,那位襲擊者究竟在哪裏。後排的人也看不到前排人看到的恐怖景象,人擠人,甚至發生了踩踏事故。

少部分人能看得見漂浮在空中的獨眼火山頭特級咒靈,驚慌失措地朝著離他最遠的方向狂奔,然而正因如此,特級咒靈只是微微笑著,那些人就變成了一撮又一撮的灰,永遠地成為了這片沙灘的一部分,而未來不會有人知道。

鮮血染上了鮮花,紅玫瑰墜落成為不詳,千人之中,只有寥寥幾個人沒有逃跑。

降谷零一把扯住了冬月暄的手腕,想要拽著她離開。而她轉過頭,靜靜地望著他,眼中沒有任何情感波動,只是把手腕慢慢地、用力地抽了出來。

他微微發怔。

“是咒靈。”她一句話封死了普通人反抗的所有餘地。

降谷零蹙眉:“等級很高嗎?”

冬月暄看著火山頭,平靜地說:“如果我來的話,應該還是會死的吧。但是我不願意死。”

小慎在這個時候牽著貝爾摩德狂奔而來,一個大力把貝爾摩德推給了降谷零:“快點離開這裏!”

“我至少也想做點什麽。”降谷零一把摁住了貝爾摩德以防她跌倒。

而在貝爾摩德起懷疑之心之前,他又補充了一句:“否則被動地承受,很可能會死。”

冬月暄抱起小慎:“我們走吧。”

在這一刻,小慎和降谷零都意識到,她說的“走”,是指逃離這個地方,而絕非是拯救普通人的意思!

“麻麻!”小慎還是沒忍住喊了一聲,“大家很可憐啊!讓我來幫你……”

冬月暄嘆了口氣:“可是我也很可憐啊,寶貝,我對上他也會死的。你知道什麽是特級嗎?就是說,哪怕我是頂級的一級我都很難打過他,這種時候,真的大概只有特級咒術師能弄死這玩意兒了。”

她的話被聽力敏銳的漏壺聽得一清二楚。

“這玩意兒”這種不算尊重的稱呼讓火山頭憤怒地噴出火焰,獨眼瞇起,喃喃自語:“……為了偉大的事業,偶爾使不磊落的小陰謀也不是不能接受……下回我可就不會答應夏油傑了。”

隔得太遠,冬月暄只能感覺到他說了些什麽,卻不能知道對方說的具體內容。

冬月暄忽然說:“你們離我遠點。”

小慎秒懂意思,降谷零在零點一秒內反應過來,一把拽過貝爾摩德就跑。

一秒之內,他們原本站過的地方被火焰轟開了一個巨大的洞,海水濕漉漉地漫上來。

不對勁。

冬月暄閃開之後,本能地感到了違和感。

應該再快一點的。

在那一秒內,她甚至給降谷零和遠處的毛利蘭一家,還有鈴木園子都兌換了一個防護罩,可是這個火山頭咒靈卻沒有立刻反應。

——難道是反應力遲鈍但攻擊超強類型的?

不可能。

成為了特級咒靈,就代表各方面素質都遠超別的等級的咒術師。

對方似乎並不想殺了她,對殺掉小慎也沒有太大的興趣。

這很不對勁。

然而冬月暄的思緒只是短短一秒,低聲對小慎說:“……在帳放下來之前,你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吧。你就告訴他,十分鐘內必須到這裏。如果他這次還是不願意來,還是忙著他的那堆爛橘子頒布的狗屎工作,那我以後就跟他徹底無關了,這回是絕對——絕對。他有他自己的辦法可以趕到這裏的,我不是在強人所難。”

然而事實上,冬月暄並沒有太畏懼的感覺。

大概是她敏銳地察覺到,這只特級咒靈並不是想要自己的命,否則,她和五條悟有更方便的束縛,她可以強迫他立刻到自己的身邊。

但她只是想知道他的選擇而已。

如果這一次依舊不選她……

那就真的算了吧。

小慎立刻開始撥打電話。

漏壺眼一瞇,[帳]極速墜落!

開什麽玩笑,五條悟要是過來了,他們目前的計劃都得被打亂。

雖然他並不覺得五條悟有傳聞中的那樣強大,而他也很期待跟五條悟打一場——但這回任務的目標畢竟是冬月暄,他可不想節外生枝啊。

好在這回五條悟秒接,而小慎只來得及一鼓作氣把話說完,網線就徹底被拔了。

漏壺用火焰圈住了一大批人,而這堆人裏,並沒有冬月暄熟悉的、比較在意的人,他開口:“冬月暄,祭出你的黃銅天平。”

一句話就足以證明,他對冬月暄這個人以及她的術式,都已經摸透了。

冬月暄頓了頓,一架巨大的黃銅天平浮現在半空中。

漏壺把這堆人放在黃銅天平的左側,右側緩緩浮現出了冬月暄需要為他們付出的巨大代價。

“只要你願意付出這些代價,”漏壺微微笑起來,盡管笑這種情緒在他的面孔上非常奇怪,相當不和諧,“那我就放了他們。否則的話,我會一秒之內讓他們完全死亡。所以——你會怎麽選呢?”

時間倒流回幾個小時前,東京街頭,盛大牛郎店。

火光沖天。

有母親淒厲呼喚自己孩子的名字,她的腿被不明的片狀物割得鮮血淋漓,只能慢慢地往前爬著想要拽出面前那個已經焦黑一片、生死未知的孩子的腿;

有丈夫在呼喚妻子,滿是慌張和茫然,嗆了濃煙的嘶啞聲音幾乎要泣血;

有被祖母護在懷裏的稚童,明亮的眼眸裏染著懵懂和無措,一直低聲呼喚著自己唯一信賴的人,可他卻不知道,他親愛的祖母脊背已經血肉模糊,焦黑一片,只有鮮血抵在孩童的額角。

伊地知潔高立刻下車輔助維持秩序,五條悟面色冷峻地安排學生進行救助工作,他本人則是開著無下限率先進入發生爆炸的盛大流浪店,以免有二次爆炸。

就在他踏入前的一秒,旁邊的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。五條悟若有所感,立刻把無下限延展到對方身上:

“轟——!!”

二次爆炸。

磚瓦殘骸砸在無下限上,焰紅的火光肆意貪婪地舔舐著焦黑色的東西,正好抵在了五條悟的鞋尖前。

——是一截手指。

不知是哪具死屍的。

他/她的家人會為此哭泣嗎?

明明歷經無數死亡,明明火災爆炸案也經歷過成百上千次,明明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受傷。

然而這一次,或許是因為最初聽到的那聲淒厲呼喚,讓他想起了愛人曾經的痛楚,所以格外緘默。

被他用無下限包裹起來的人小聲地痛吟,焦黑的面孔被眼淚沖刷出一道道痕跡。他這時才發現自己一把扯過來的是個女人,而那雙帶著痛楚的眼睛讓他認出來這究竟是誰。

是那位公主切小姐。盡管她的公主切已經被火舌燎得全毀了,蛋白質燃燒的臭味在空氣中靜靜漂浮著。

她還攥著那管他也見過的口紅,上面刻著英文和數字——“4”。

她似乎很痛,一邊低低地吸氣,一邊流著眼淚,然而卻沒有再哭出聲了,只是斷斷續續地說:“……我不會……不會死的……對不對?你會救我的……我會活下來的……”

她攥緊了那管口紅,像是攥緊了她最後積蓄的一點能量,另一只手牢牢攥著五條悟的褲腿,緩慢地、極痛地吸氣,仿佛這樣就能平覆所有的傷痛。

五條悟蹲下來。

他冰藍色的瞳孔裏沒有笑意,也沒有悲憫。公主切小姐打了個哆嗦,卻還是咬牙說:“我叫町田美羽……我想活下去的……”

五條悟忽地擡手,町田美羽心口一驚,閉上了眼睛。

然而,卻只感覺到,那只手在她發間撚去了什麽,動作輕柔到仿佛一記安撫。

睜眼看,是一朵不知道哪裏飄來的花瓣。

她鼻尖一酸,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要流出來了。

五條悟問:“背上和脖子疼嗎。”

町田美羽搖搖頭。

五條悟便用蒼把她提起來,蒼附著在她的背部,他的動作盡可能平穩:“裏面沒有活人了,我們先出去。”

町田美羽用力地點頭。

五條悟往外走的時候,忽然說了一句,語調意外很溫柔:“好好活下去。我會救每一個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,包括你。”

町田美羽用力、再用力地握住了那管口紅。

在這個時刻,它已經不再只是口紅了。

在即將走出門外的時候,五條悟的動作驀地一頓,視線凝滯在墻角。

——墻角擺著一排整潔如新的人偶,全都是男性人偶。烈火無法焚燒吞噬他們,煙塵無法把他們弄臟,在沖天的火光之中,他們面前擺著的一片片碎裂的鏡子。

而從五條悟這個角度來看,碎裂的鏡子裏盛滿了人偶們的假笑,令人作嘔的咒力氣息撲面而來,仿佛在嘲笑他此刻才看到。

此時此刻,門外驟然響起釘崎野薔薇的怒吼,咒力氣息龐雜淩亂。他在混亂之中捕捉到了很強的咒力波動,相當陌生。

而五條悟幾乎是一秒判斷出來,外面有一只特級咒靈。

人群在尖銳崩潰地叫喊,濃煙滾滾,一切都變得再糟糕無比。到處是惡心的氣味,龐大的信息雜流強勁地沖入五條悟的腦海。學生們在奮力對戰、實在支撐不住才大聲呼喚他的名字,輔助監督在大聲指揮,然而也在祈禱他快點解決完一切,痛苦、憤恨、絕望的人們滋生一只又一只的咒靈。所有人都需要他。

在這頗有末日氛圍的傍晚,五條悟卻透過斷壁殘垣,看到了染成茜色的、美到綺麗的天空。

他在倏然之間,感覺到了一種漫長的、無盡的孤獨和疲倦。

孤獨的盡頭,是一個永遠站在他身後盈盈微笑著望著他的人。

五條悟在這一刻,突然無比、無比地思念冬月暄。

思念到連心臟都仿佛在作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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